我热爱月光。 我总觉得,那一个个月夜中的月并不是总有的,它是应我心灵的需要而出现的。换句话说,它是我用心灵给呼唤出来的。月亮不是太阳,因而它并不用每天都升起。太阳是不能失职的,它必须照亮人们的每一个白天。月则不然,因为它没有必须的责任。 太阳在我们醒着的时候升起,月亮则在我们睡觉的时候出现。太阳在升起时是有声响的。太阳是一辆马车,它用马匹的喧嚷和辚辚的轮声为人们新的一天报幕。月亮的出现总是悄无声息。月光的洒落有如雪的飘落。 在许多个冬天的夜晚,我常常于睡梦之中盼望有雪。好几次我似乎听到了雪那轻盈的叹息,于是急忙醒来,掀开窗帘的一角。我总是惊喜地发现院落里那白花花的雪光,再定睛一看,却不见了雪的踪影。原来是月光,厚厚地满满荡荡地堆在院子里。一下子,我的心会被眼前的情景所震颤,一种美妙的意外的震颤!当我带着满足重新回到床上,我似乎已经躺在了月光的怀里。 月光似乎只为发现它的人而存在,这也许是它的秘密,不会轻易地述说于人。月光荡漾着的世界好象是一个神秘的浴室,它只为发现它的人洗涤灵魂。我们可以在月下悄无声息地淋浴着,也可以将自己完全地浸泡在光华的水里。这时,灵魂常常会游离于身体之外,它在月光中飘游着,仿佛莲花池中的莲花。这时,我的躯壳不会给它一丁点的羁绊,我会为它打开胸腔,就象月亮也会为它打开胸腔一样,听任它无碍无挂地神游,出出进进。因为我知道,月光的世界是心灵的故乡。 我想起一段轶事。 东晋士人王子猷居于山阴(今绍兴)。有一夜,大雪初霁,月色清朗,他就坐了一只小船到剡溪去访朋友戴奎。将到戴家门口的时候,他竟忽然叫回船。从人不解,问:“为何不去见戴?”他说:“乘兴而来,兴尽而返,何必见戴?”原来,“访戴”只是一个借口,在月光里沐浴倒是子猷的真实目的。显然,这是一个无法让他人知晓的朦胧的心愿,它并不是人人都能深谙其味的。人有的时候就是这样,对心里的一些美好的感受是不能够随便说出口的,一说就给就没了。虽然戴奎被子猷当成了借口,但我想即使戴奎知道了也不会介意,甚至还会大加赏叹,因为作为一代雕塑大家的戴奎不可能不是性情中人。 在我们沐浴于月光之中的时候,月光会进入我们的身体以及心灵的深处,并占据我们情感中最核心的地方,化为我们思想的内核。这是一团更加深沉、执着的光芒,如果听了贝多芬的《月光奏鸣曲》或许我们就能找到这种感觉。与其说雪夜中的子猷是在月下沐浴,毋宁说他是在自己的思想中,在他自己高洁而素雅的情感中沐浴。古往今来,这样的浴者不乏其人。真正的思想家和艺术家都是这样的浴者,我们可以从他们那不朽作品中去体验他们心中的这一团光芒,宁静、飘忽、悠远、深邃,也时常有一种痛苦的色泽。所以,真正的月就在人的灵魂之中,而天上的月其实是思想者放飞的一只美丽的大风筝。千百年来,月在无数诗人、歌者的灵魂中穿梭来住,升起落下,让人们心中隐藏的岩浆最终喷薄而出,化为雨后的诗篇和交响的乐章。好让我们赖以生存的这个世界不至于被太阳的吵嚷和物质的喧嚣所吞没。 今夜又有月。 不知今夜的月是哪一个远古诗人的又一次精神飘游。而我只管放任我的心灵在这月光的水中尽情洗浴,并贪婪地吸取着月光中所蕴含着的伟大先哲的智慧。 记得世界上的许多民族都有祭月的风俗。这时我似有所悟,为月所设的祭台哪里是在祭月,那是人为自己的心灵而设的祭台,象莲花一样圣洁的纯朴的祭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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