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白)父亲想节省医疗费,强行要求出院休养,不料2004年春节期间,父亲的病恶化,只得拖欠缓交医药费的形式入院再次进行放疗和化疗,我偷偷地告诉老师,这个学我不能上了。 王剑玲:夜深人静的时候,一个人坐在自己的桌子前面,想啊想啊,多方面都考虑到了,特别是家里经济条件,都想到了,最后还想到,那时候就想父亲的健康重要一些嘛,自己的学习的话,大学校,要是我自己去打工,赚点钱,过几年再来继续读,好像还可以,但是这个父亲的病是不能拖,那时候我想的就是先治父亲的病,自己的学业嘛,先暂时搁置。 父亲:我的小女儿挺懂事的,她就跟老师说,她说我爸爸病了,我姐姐读大学,家里经济困难,我想不读书,打工维持家庭生活,她跟老师说了,没有跟家里说,我听了以后,又着急,又担心,我就说,我们土话叫,我说你不要管那么多,你安心去考试,不要背包袱,要仔细检查,发挥自己的潜能,稳定,沉着,冷静,后来我女儿她说你不要管我,你去治病,我会自己照顾自己,所以说我们父女都是互相鼓励,互相支持。 记者:你这么鼓励她,你自己心里有底吗。 心里,我已经做了这个打算,就是说,现在硬要是筹不到钱,但是最后最后没有办法的办法,就是挨家挨户去攒助,去搞募捐,我说我有口气,还是会让你读书。 陈晓楠:王家姊妹俩从小懂事,在街坊邻里之间这已经是众所周知的事情了,甚至连她们的父母也说,没有想到,自己为什么会有如此的运气。有这么两个好女儿,自然,提到姊妹俩,父母俩都是掩饰不住的兴奋和自豪,甚至有一阵还笑着半嗔半怪地说,这两个孩子从小就是太有主意,小时侯她们得的奖状都从来不拿给我们看,说是怕我们一高兴又糊里糊涂地忘记了那些正经的事情。就是这样的一对小姐妹,在九年苦读之后,也依然不想把那写着学费的一纸大学录取通知书拿给父母。 王剑玲:正式收到录取通知书,是在七月二十六日,学校通知我,开始还蛮高兴的,那时候我还在睡午觉,然后就说电话来了,我还以为自己在做梦,为什么这么快就来了,一坐起来,又捏了一下自己,不是在做梦,是真的,然后就挺高兴的,马上就穿好衣服,准备去拿录取通知书,但是在路上又挺担忧的,觉得拿到录取通知书了,学费肯定又是一笔不小的数目吧,然后就想怎么办,怎么办,脸上那个笑容一下子就没有了,然后脸就很沉了,就低下来,老是在想在想,然到到学校里面嘛,就拿了那个录取通知书,打开一看,就计算那个学费,总共就是六千多,在想,哇,六千多,怎么办, 读一年加生活费什么的,都一万元了,现在家里都欠了五六万的债,甚至就想,到底是去读呢,还是不去读,那时候挺矛盾。 记者:又想不上学了,给爸爸先看病,另一方面可能又挺害怕的,是吧,前途也挺渺茫的。 王剑玲:那时候整个脑子里面就是胡思乱想,不知道说什么,想什么,神经一样,晚上睡觉经常睡不着。 (旁白)现在家里唯一的经济来源,就是靠身患甲亢的母亲种些小菜,踩着那辆破旧的三轮车在菜市场吆喝买菜,收入甚微,只不过是杯水车薪,她的头发由于过度操劳,花白了许多,皮肤粗糙开裂,我每每看到母亲那劳累的背影,和她手上那深深的裂痕,总忍不住泪流满面,于是,这个夏天,我和姐姐也蹬起了三轮车,去帮妈妈卖菜。 记者:你最开始卖菜,会卖吗,别人都是卖过很久的。 不会卖,头一天,称都不认识,第一次卖菜,就问人家,请问一下,我认识称吗,我不太认识,不好意思,就望着我笑,你不认识称,还卖什么菜,笑我。 记者:你之前就没学一学。 学了一些又忘了,然后卖得少的话就不太懂,然后称的时候,又紧张,总是觉得自己不会卖,紧张,就颤抖,那称明明是在这里,然后称到这里,一敲,然后称砣打到自己的腿,特别搞笑,感觉。 记者:你觉得挺不好意思的。 不好意思,脸都红啊。 记者:怎么张那个口,去吆喝。 没办法,在边上站着看人家吆喝,就跟着学,学了一两天不就挺成熟了,就像一般会卖菜的了。 记者:一两天就学会了。 对,其实就是要大胆一点嘛,只要你不怕,跟着人家一起学还是挺容易的,只要毕竟你会算帐什么的,这就比较简单了,只是还是有一些累,现在卖菜好多就卖熟人,他不认识你,他说你从哪儿冒出个小姑娘,没卖过菜,这菜是不是打了农药,那我不放心,不买你的,就买边上的,急,干着急。 记者:你现在卖菜知道这个钱挣得有多难吗。 难,确实。一块钱,还不知道有多少菜,一大篮子菜啊,还只有几块钱。 记者:碰见过同学老师什么的吗,知道你卖菜吗。 碰到过一两次,头一次碰到,我很远就看到那个老师来了,就望一下两边,就说你帮我看一下,我去有事,我就跑,真的,不让他们看到,后来有一两次没注意到,老师已经到面前来了,碰到,心里挺不是滋味,那时候脸又红了,挺尴尬的,然后他说,你急什么,我还帮你买菜嘛,这不是很好,这样子,他说,毕竟你用自己的劳动赚钱啊,这又不是什么坏事,这样子说,我又觉得确实,我又不是做什么违法的勾当,为什么就不能挺直腰板跟人家说话。 记者:现在就觉得没不好意思了,不会不好意思。 没什么不好意思的,确实,只要你心里不那么想,你不觉得自己比人家矮一截,低人一等,那就可以,挺直腰板做人挺好的。 陈晓楠:其实剑玲心里明白,以卖菜得来的一块钱两块钱,和学费所需要的几千甚至上万元来说,完全不是一个等级的概念,但是她好象就是被一种什么力量所鼓动着,一定要去做这件事情,似乎,是在较一股劲,和自己的命,和自己的穷较那么一股劲。在这条路上,只要走出一步,她就觉得是自己赢。采访的最后,剑玲告诉我们说,如果凑不够学费,她就先去打工,以后再圆自己的大学梦。 陈晓楠:从一份份的申请表格,一张张表格上两寸小照片,一些或平实或抒情的文字叙述,到一个个真正出现在我们眼前的鲜活个体,我想,我们这一个月的艰苦的寻访有着沉甸甸的收获。这些年轻人经历了很多城里的孩子,包括城里的我们无法想象的一切,他们承受了很多,他们做出了忠于自己的选择,他们也许表情青涩,也许连倔强和自尊的那种表达也都有点稚气未脱,他们也许处在最脆弱最需要别人扶助的阶段,可是与此同时,我想他们的故事也给了我们很多。可能是因为上学的关系,每一次采访,我们都觉得我们这一些故事的主人公们,他们的气质已经和他们的父母,他们身边的人,有了些许的不同,无论是谈吐还是表情。我想将来,当他们真正走出来,可以肯定,他们还会有更大的不同。我不知道,到那个时候,再回头看去,看看这一段青葱岁月,看看这一段坚守和选择,也看看这一片故乡的土地的时候,他们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精彩回顾) 在所有的采访中,我们听到这些年轻学子们说的最多的话,就是改变命运,走出去。我知道可能同时也有很多人在想,在思考,上大学,是不是就是他们改变命运的唯一的出路,而为了这对于他们来讲过于奢侈的选择,是不是可以放弃,用另一种方式去改变,过另一种生活。我想说起来,这可能是个太复杂的命题,至少到现在为止,我还没有找到完美的答案,我知道我眼前的这些孩子,也还没有。他们只是知道,走在大学校门口的时候,他们已经离那个梦很近了。不管怎么说,我想,可能每一份坚持和盼望,每一份追逐和执着,都有着它的道理吧,当然,也因此会有自己的代价,也有自己的魅力,不管怎么说,在承受贫困和摆脱贫困之中,在需要帮助和以自己的方式接受帮助之间,他们在完成着人生的第一堂课。 (电话采访李新):现在我已经收到一部分钱了,我的学费和生活费也没问题,我觉得应该够了,如果你们在那边还收到很多钱的话,如果多了,你们就另外再找类似于我,李新这样的人,去帮助他们,我真的很感激帮助我的那些人,我知道可能想帮助我的人应该很多很多,我真的很感谢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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