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ttp://life.gd.sina.com.cn/news/2005-04-08/1195197.html 离开灰霾统治的城市,来到潭江之水冲积而成的平原,面对宁静的村庄,我就像一个刚刚越狱的囚犯,心中充满感激。开平的田野似曾相识,空气里漂浮着一股久违的味道。在这个飘满雨水的春天,那些早已远去的记忆再次回来,它们与童年有关,与家园有关。 当那些高大坚固的怪物从村落间升起的时候,周围的一切刹那间变得光怪陆离,时间和空间模糊了界限,我进入了一个没有巫师和火龙的魔幻王国。是谁把中世纪的城堡搬到了岭南乡野,并为它们添加了多立克列柱和哥特尖卷拱,还将巴洛克时期的绚丽桂冠戴在它们头上,再配以精巧的科林斯毛莨叶和柔美的爱奥尼克卷涡。窗裙、窗楣和山花都独具匠心,非但如此,在它们身上还能看到中式传统的灰塑和飞檐。这些建筑野心勃勃,尽华贵之能事,恨不得将从古希腊到文艺复兴以及古老中国的所有修饰都穿戴一身,虽饱经沧桑,却依旧富丽堂皇。 碉楼,开平的每一个村庄几乎都有这种强壮的看守,它们千姿百态,亦中亦西。在来开平之前,你很难将“狗吠深巷中,鸡鸣桑树巅”的五邑农村与古希腊神庙或罗马教堂联系在一起。大哲人谢林说:“建筑是凝固的音乐。”那么,分布在325国道两侧的1800多座碉楼是一首什么样的乐曲?一部中西乐器合奏的田园交响诗。我在开平的阡陌中游走,去听,去看,去感受那些散落乡间的音符。 微风吹动绿色的竹林,一个个金黄色的杨桃满枝低垂,我绕过村口的榕树,穿越民居,在抵达碉楼之前,一条大黄狗目露凶光,发出低沉的呻吟。纯朴的村民面带微笑把狗赶开,迷惑地打量着我这个外来人口。谁是闯入者?对于这片开垦了数百年的古老土地。我,还是碉楼。试着想象,一幅中国水墨画中出现了一座欧洲古堡和一个带着相机的游客。这为碉楼提供了一种后现代的注角,到开平“看楼”是一趟“另类”的旅行。 开平,北扼鹤山之冲,西接恩平之咽,东南有新会为藩篱,西南以台山为屏障,来自太平洋的季风催促这里的水稻一年两熟,一百多年前,随季风一起来的还有大英帝国的炮舰。鸦片战争之后,成千上万的开平人远度重洋赴北美打工,五邑之地成了著名的侨乡。挣钱回家买地建房娶妻生子,然而“时局分更,匪风大炽”,在土匪的眼里,华侨便是“肥肉”。于是,“富家用铁枝、石子、士敏土(水泥)建三四层楼以自卫;其艰于资者,集合多家而成一楼。”(民国《开平县志》)当美国人准备建造帝国大厦的时候,在那里打工的华工却带着血汗钱返回家乡,让防匪防洪的欧洲古堡在南粤大地上复兴。1921至1926年6年间,开平诞生了608座碉楼。 碉楼是一个矛盾的综合体,混泥土外墙厚实坚固,大门是沉重的钢板,窗户小并装有铁栅,俨然一副防卫保守的姿态;然而,它上部的装饰却又融会中西,精巧细致,有的已是不畏繁琐、画蛇添足,一种张扬外向的性格显露无遗。夜晚来临,贪婪的眼睛在黑暗中觑觎,愤怒的猎枪挂在墙上,这些开过洋荤的楼主们一方面想保卫的财产和女人,一方面又忍不住在白天向乡亲们炫耀财富。开平碉楼,华丽的西方盛装下面,是一个古老的东方情节,它是那个兵荒马乱的时代留在大地上的象征。 在自力村,在蚬冈镇,我离碉楼只有几米,我隔历史已近百年。比起对陈年往事的凭吊,我更喜欢仅将碉楼放在今天做一次审美的观照:仰望瑞石楼,不应为逝去的繁华而惋惜,碉楼之王的皇袍虽已退色,但历经多年风雨侵蚀,其更显深沉与庄重;方氏灯楼,这个戴着拜占庭头盔的哨兵,它出现在地平线上的时候,召唤起了对辽远海的一次想象,灯楼变成了灯塔,而我是一艘小船;最让人震撼的是宝树楼,见到它,夜里必定梦见飞鸟,因为它们一振翅就可翱翔天空,从高处俯瞰这座东欧风格的杰作,而不必费尽周折让镜头避开被电线切割的天空和贴着瓷砖的民房。 如果说碉楼建造之时,相对身旁传统乡土民居多少有点突兀的话,那么它们与如今正在珠三角蔓延的厂房则是格格不入。开平周围的都市,除旧立新,几年一大变,向着现代化高歌猛进,而现代的欧洲却在不遗余力地在保守着过去的传统。在一个玻璃幕墙和马赛克征服了几乎所有城市的时代,碉楼,这些历史十字路口的座标仍然倔强地矗立在田野之间,与伟大的时间对抗。然而,这个时候,我们并未走远;这个时候,我们还在路上。(记者:卢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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