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尘旧事

冻冬

前尘旧事            
他和她在同一所大学，同一个系，同一个班。两年了，他们没说过十句话。他对她没多大印象，她瘦小还总是扎着个马尾辫，平日里基本不和班里男生说话，偶尔看见她和班里其他女生说话也是短短的几句，总之她是个寡言少语的人——这是他在大二快结束的时候对她一直的看法，除了这点外，他还知道的就是她是班里女生中成绩最好的，因为每年都是他拿一等奖学金，而她是拿二等的。关于她，他知道的仅此这些。
大二下期，不知是不是太过无聊的原因，有段时间他总爱在午饭后坐到实验楼后面的草坪上，一个人静静的听一会校园广播。开始的时候纯粹是听着解闷，可听着听着就有一个名字逐渐的熟悉起来。是一个名叫“酒醒何处”的人，每天中午都有他（她）的一些文字播出。很长一段时间他都不知道这人究竟是男还是女，因为仅从笔名上看应该是位男生，可这人的文字中处处渗出的那种细腻真实的情感常常似一双纤巧的手拨动他心灵深处的那根弦！可这人的一些杂文却又笔锋犀利，很多见解独到，深刻，这点又岂是一小女子能做到的！所以那段时间，他没事时总会想起这个人来。把系里的人都暗暗地排过了，也没猜到这人是谁。也许是其他系里的吧！他只能这样想了。
大二那年的夏天来得特别早，刚刚进入五月，却已经很热了。他很怕热。为了躲避酷暑，他没事时就都泡到图书馆里。那天他吃过午饭照例又匆匆地往图书馆而去，在图书馆门口不知是因为自己正想着其他事呢还是什么原因，反正和里面出来的人撞了个满怀。那人手中的书撒了一地，他还没来得及说抱歉，对方已经连声地说对不起了。当他抬起头时才看见是她，他不好意思地赶快替她收拾地上的书，当他拾起最后一本状似笔记本的东西时，却无意地从那翻开的扉页上看见了那四个字：酒醒何处。当他不解的眼神投向她时，她却一把拿过，快速的转身离去了。
以后有好几次他在路上碰见她，每一次都在他还未来得及想好该怎么问时，她就已经礼貌地点点头，匆匆地檫肩而过了。一转眼，大二就即将结束，在正式放暑假的头天晚上，班里开了一次联欢会。那晚上因为其他什么事，他心里不大痛快，一个人在角落里灌着闷酒。班里那几朵金花在上面尽情的卖弄着她们的身材和喉咙，下面是一伙追逐者放肆的欢笑和起哄声，这一切都与他无关。好不容易他们都静下来了，他知道该是散场的时候了。按照先前说好的，最后散场的这首曲子该由他来唱。可他连站的力气都没有了哪还能上台。平日里一伙铁哥们那晚上却故意跟他捣乱，非得把他拖到台上，说什么他不唱就不能散伙的之类的话。真让他哭笑不得！就在这时候她站到了他的前面，轻轻的拿过他手中的话筒，只说了一句：“如果大家不反对的话，今天就让我为大家唱完这最后的一曲，好吗？”没有人出声，在场的每个人可能都和他一样，一时都没回过神来，因为在这以前，没有人看见过她站上舞台。她就这样地唱了，这是她第一次为班上同学唱歌，也是他第一次听见她的歌！清澈如山间的溪流，似要洗去在场所有人心里的纤尘！而那柔美的嗓音中渗出的浓浓的离情别意更使每个人的心都快融化了！
那晚同宿舍的哥们讨论了很久，都是关于她的话题。每个人都很好奇，每个人却都对她知之不多！而他呢！倒上床便开始做梦，一晚上不是在听她的文章，就是在她的歌声中憨笑！那晚之后，他的视线就老爱有意无意地在她身上停留。有时候也能碰上她的视线，不过都是很快的移开了。上自习时，她通常都在一个很固定的位子，在第一排，一般的人都不大喜欢的位子。他之前也不喜欢，他喜欢的是最后一排，因为随时可以从后门溜出去。可从大三开始，在她不在的时候他也常坐到那个位子上，很多时候什么都不做，就那样呆呆地坐着。有一天晚上就在他又在那位子上发呆的时候，她抱着书进来了，她没看到他坐在那，习惯地径直地走到了他面前。看到他，她楞了一下，正想转身，他傻傻地站了起来想给她让位。一不留神，桌上的水杯掉落下来，玻璃碎片纷飞的那一瞬，同时传来了他的惨叫声。只看见她怀中的书再一次撒落满地。慌张的弯下腰用手巾替他蘸去脚背上的水，看着那红舯迅速扩散，她的眼泪出来了！而他本来痛得不断裂嘴，看见她的泪却忘了自己的痛，慌慌张张地想拭去她眼角的泪！
班里几个要好的哥们都察觉到了他的心事，于是就有了他和她唯一一次的单独相处。那是大三下期了，系里组织了一次公益活动。在分组时他们故意把他和她分到了一起。那是令他此生难忘的三天！本来应该是一周的，可是在第四天开始时有一个不明白原因的家伙因家里有事请求和她换班。就这样他们在一起相处了三天。那三天里他们也没说多少话，因为他一直都以为她不是多言的人，他害怕过多的言语把她吓跑！而她呢！似知道他的心事，却又始终不动声色。可做事的时候，她和他就似一个人，很多时候，他什么都不说，就一个眼神，她便立刻明白了。那感觉真像前世的夫妻般地默契！也许他们前世还真是夫妻呢！他现在每想到她时还都是这想法！只可惜太短了！仅仅三天！短得他都还未来得及把想问的话问出口！可是在后来漫长的日子里记起最多的和她有关的还是那三天！
大三那年好象混得特别快，尤其是三月份开始实习以后，他就几乎没见到她了。一直到毕业。他们读的是师范专业，所以大多数同学都回了家乡执教。他也到了一个很偏远的山区，是离他们的大学很远的一个山区。他是个头脑异常聪明的老师，授课的方式也常常别具一格，因此一到那后很快便赢得了学生的喜爱，得到了老教师们的器重。再加上一副儒雅的气质和娇好的面容，学校里未婚的女同事们便有意无意地往他的寝室跑，还有老教师甚至把自己的女儿推荐出来和他来往。这其中不乏天生丽质的或是聪明可人的，他也试着跟一些比较中意的交往，可每次时间都不会太长。每次都是不了了之。有要好的同事开始为他着急，问他对那些姑娘们究竟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他也说不出来。只是每到夜深人静的时候，他总爱翻大三时候的照片。因为里面有她摇晃着马尾辨，抱着野花在山间路上漫步的镜头。是那年春季踏青时他偷拍的。很多个夜晚他是握着那张相片入睡的，在梦中还总看到那摇来摇去的马尾辨。。。。。。
日子就这样很快的过去了，一晃就是三四年。这其间，一起毕业的同学中有很多都结婚生子了。只有他还是一人。每次参加别人的婚礼，都会有人替他着急，替他张罗着介绍女朋友。可他始终没见到过她，她就象是从人间蒸发了一样！虽然他也不知道这么长时间以来自己到底在期待什么！毕业整整四年的夏天，他回到大学所在的那个城市，代表他任教的学校参加一次很重要的会议。会议总共要开五天，中途有一天休息时间。那天他回母校转了一圈，后又顺着后大门那条熟悉的小径漫无目的地走着。可就在他准备再回头最后看一眼校门口那两棵蓉树时，却意外地见到了小鱼儿——当年唯一和她走得很近的女同学。见到小鱼儿的第一眼他就感觉到今天来这来对了！果然瞎聊了一阵，小鱼儿就问到了他的终生大事。知道他还是一个人时，小鱼儿居然没有象其他同学一样露出吃惊的表情，反儿露出了一抹诡异的微笑！却又什么都未对他说，就那样一直对他笑着，笑得他心里直发虚！好半响，终于翻出电话本，留下了一个电话号码给他。严格说是个传呼号码，是的，那时候大家都还在用着传呼。没说是谁的，临走之前只说了一句：“我想你应该需要它！你得赶快哟！”他是用颤抖的手接过的。当小鱼儿已经走出很远了他才记起还未来得及对她说谢谢！
发出传呼后，他就一直坐在电话机前等着她的电话。也许并没有等多久她就回了电话过来，但他却感觉那十几分钟的时间比这几年的时间都还长！记得当时手心都冒了汗，电话铃声响起时，他的手居然抖得两次把话筒抖落到地上。等他好不容易握住了话筒时，就听见她已经有些发怒的声音：“谁呀？干吗不说话！再不说我就挂了！”“别！别！别！是我！”他急急忙忙地回了话。那天两个人不知道聊了些什么，反正是眨眼一个多小时就过去了。听见电话那头有人在叫她快去买胶水时，他才知道她正在装修新房，准备结婚时用的！不记得当时是怎么挂断电话的了，只是回房间时脚步踉跄，几次差点摔倒在台阶上。
会议结束后回到家，那个夏天他在病床上躺了整整两周，有一周的时间他几乎一直在说胡话。这是醒来后老妈告诉他的，歉疚地抱了抱老妈，什么也没说。只是下床后的第二天他就到学校办了离职手续。简单地收拾了几样东西，然后就动身去了南方的一个城市。至此所有的同学都失掉了他的消息！
每个人都在忙忙碌碌地过活着，即使有时候根本就不知道到底在忙些什么！反正成天就是觉得忙！忙得把毕业后的同学聚会由一年一次改为两年一次，三年一次。在三年一次的同学聚会时，他回来了。一副志得意满，雄心勃勃的样子！与他同回来的还有位风情万种的人儿！每位同学都为他祝贺！杯酒交错，一杯又一杯，他灌得酣畅淋漓！丝毫没注意到不远处的双眼——那是小鱼儿！在他自己把自己灌得东道西歪，摇摇晃晃地想站起来和身边的可人儿共舞时，先前缠绵的音乐突然停了，是小鱼儿把它换了。取而代之的是《丁香花》那忧郁的曲调，忧伤很快地布满了每个同学的脸。甚至有几个女同学已经抹开了眼泪。他惶惑，他不解，再看看台上的小鱼儿，早已经是泪人一个！再对上小鱼儿的双眼，他什么都明白了！这一刻他清晰地听到了自己心房的轰塌声，另外好象还有什么东西也跟着倒塌了！身边的一切都在旋转，不停地旋转！台上主持人的脸，身边可人儿的脸，还有小鱼儿的泪眼，都在旋转！他的身体也跟着旋转！转得他的头好昏好昏！昏得身边美人的脸都有些模糊了！昏得他只想马上躺下美美地睡一觉！在即将闭上眼的那一刻，他又看到了那条马尾辨，在灯光下不停地摇啊晃啊。。。。。。
这一次醒来时除了见到了那张永远令他愧疚不安的老妈的脸，还有就是小鱼儿憔悴的脸。一本厚厚的笔记本转到他的手上，沉沉的！压得他都有些喘气！哆哆嗦嗦地打开，扉页上是她秀气的几个小字：献给你——熠！时间是1995年10月。十月应该是他在自习室里替她抹去眼泪的那个月吧！是的！就是从那天开始，她的日记里每篇都有“熠”这个字！这是他的名字！“我的熠！今天你又干了些什么呢？”“熠！你到底在哪里呀？”“熠！今天我又跟他吵架了！你说我到底该怎么办呀！”最后一次叫他是2003年3月。就是在这次记下他的名字时，他的名字也被她的夫知道了。于是她身上的伤又多了一处，在凌晨两点她的夫发泄完所有的怨气和怒气后沉沉睡去之后，她拖着失去了灵魂的躯壳在无人的街头游晃。游晃到河滨大道时就遇到了酒气熏熏地开着车瞎晃的另一个夜的孤客！据说在她的身体消失在车轮下的那一瞬间，她是微笑着闭上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