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爱情必须以生命承诺,我希望你是唯一的理由。 荆棘鸟传说 多年以前,我不过是一枚无知无识的荆棘,只在飞鸟落在身上的那一刻起,才看见这青白的天空。阴风冷雨中鸟儿仰天鸣啸,生命从它体内喷涌而出。我贪婪吸吮滚烫的热血,有不知名的欲望在我体内蓬勃骚动,不愿再多一刻躺在枝头。 多年以后,我在天空自由自在地翱翔飞行,在云朵之上投下寂寞身影。我找不见自己的方向,因我将前生的记忆遗失于无行。我记得我离开出生地的时候有风有雨,胜雪的花瓣陨落无声。我又记得我是那枝头的荆棘,曾被咸甜浓稠的液体浸透,而后不知为何突然可以振翅飞行。 我想我是有灵性的神物,因我可以穿越九天的云层,俯视身下打转的苍鹰。陪伴我的是这蔚蓝的天,灿烂的日月,璀璨的群星,游走于天际的眩目闪电,与波涛般涌来的隆隆雷声。 只是高处不胜寒,我落在天台的一角梳理羽毛时,凛冽的昊风将我排击得瑟瑟发抖。我蜷缩着身体,想起我已有许久不曾喝一口清甜的水,不曾吃下一条甘美的青虫。我怀念起林间狭隘窘促却温暖的巢穴,怀念那馥郁的花香,和那不知名的鸟儿,最后发出的啾啾哀鸣。 拍打着翅膀,落于这纷繁的世间。恰逢春回大地,红的紫的野花竞相斗艳,黑的黄的鸟儿在枝头春情勃动,白色的粉蝶翩然起舞,叶梢的露珠还在晶莹闪动。躺在那一簇簇剃透的新绿间,我有些意乱情迷,于是收了流浪的心,幻化为人形,在潺潺的小溪边,搭起一间小小的茅屋。不再苦苦追寻那梦中的家园,只想在此长久的停留。 茅屋只是避风遮雨的居所,更多的时候我以天为被,以地为铺,饿了就摘一枚青红的果子,渴了就饮一口清冽的泉水。山间柔和的晚风,枝头欢悦的蝉声,秋日寞寞的落叶,草间调皮的野兔,都是我的朋友。 生命在慵懒恬淡中流逝,闲时看花花也笑,便爱上现在的分分秒秒。我想我不再有不知足的理由。 只是体中依然有不安的骚动,我不知是何缘故。天边的霞起霞落云聚云散,让我淡忘了前生残存的点滴记忆。却不能忘记那鸟儿最后仰望天空时,复杂得无法以语言描述的表情中,却无生命被撕扯开来的痛苦。我又想起,我是没有歌唱过的鸟儿,从出生的那一刻起,便不曾发出任何的声音。 这还不致让我对生命存有怨言。 我无声的生活,一去经年。偶生寂寞,便摘下一片叶子,于山风中“呜呜”地吹鸣。 有女子翩然走来,满山的风景在动。 我望着她,她迎着我的目光,笑厣如花,全不知身边的危险。我狂乱的挥舞双手,她歪过头来调皮地看我,不解我的动作何以如此可笑。不明白我为何不喊出声。 我从崖上救回这不经心的女子,她躺在草垫上,见我无声地忙来忙去,恍然大悟:“原来你是哑巴。” 哑巴是不会听见声音的,我却可以。我掏出叶子凑在嘴唇边,“嘶嘶呜呜”的声音绝不动听。女子发出银玲般的笑声,我也笑。女子有些须的惊诧:“你的笑声很清朗,却不会说话。” 女子花了七天的时间,想要教我说话,想要教我唱出歌声,我还是只能清清朗郎地笑上两声。两人相视而笑,有几分无可奈何。 七日后女子下了这山,带着她眉蹙间的轻愁,飘飘的衣袦,在飘摇的草尖上行远。我的双臂,抬起又放下,我的双手,伸出又收回,因我知道,无力将她挽留。 女子走后,山里下了一场很大的雨,山间清澈的小溪泛滥成咆哮的洪流,田野间有小兽携家带口的胡乱奔走,有搬家晚了的蚂蚁艰难挣扎,我在雨中看了一天,才将他们救走。 洪水过后是瘟疫,漫山的热闹突然变得冷冷清清。又逢秋天,天空有不知名的鸟儿结伴南行,秋叶落尽的时候,我带着那片叶子,离开了这曾经的故土。 我不能向人打听一位白衣胜雪的女子,因我不能开口。我吹着一片叶子,从太阳东边走到太阳西头,从月儿圆圆走到月儿弯弯。走到叶子失色枯萎,星星眨巴着眼睛,看我空着的双手。 天空有如絮的雪花散落,让我想起梦中飘零的花雨。我在皑皑雪原上踩出咯咯吱吱的声音,又从地冻消融的泥泞中将双腿艰难抬出。 又从草青走到草黄。又是一个万物凋残的季节,我来到一个奇异的山口,看到一片美丽的森林,我嗅到馥郁的花香,我听见小虫窃窃的私语,我看见七色的鸟儿在天空飞舞,看见那女子在林中静静守侯。刹那间狂喜充盈于我的胸腹奔流窜动。我卸下旅途的沉重,久违了,我不曾回过的家园,久违了,那如花绽放的笑容。 我见她回过身来,嘴角虽挂着欢欣,眼中却是不尽地哀伤与忧愁。我不解,却不停疾行的脚步。她的脸上却堆满了担忧与慌乱,我听她大声地呼喊着什么,似乎是“不要过来”。 疑虑之际,我被晴天的霹雳将我击倒。天空传来苍郁的声音:“这是你背叛过的土地,你不可以再回到你的故土。” 我看着她,她在摇着头,已满脸是泪,她告诉我,她不可以跟我走,她是这里的花神,她指着这林中的密布花树,那树上长满了荆棘与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只要她离开一步,这里所有的生命都将凋零枯萎,永劫不归。 我一次次的冲向这梦中的家园,冲向这原本属于我的地方,冲向我那眉黛如画的女子,却一次次地被天地间的种种外力阻止,被挡于无形的屏障之外,我一次次的跌倒,一次次地爬起,一次次地血流披面,一次次地对她哭喊着的阻止倔强摇头。 然我最终败下阵来,我躺倒在地上,被从天而降的大雨浇得浑身冰冷,我的脸贴在着柔软的土壤与青草上,看着雨水泥水和着我的汗水血水四下流去。抬起头来,看着她,却笑出来,笑自己是个哑巴,在这样的时刻,眼睁睁自己心爱的人哭得雨打离枝,却连一句安慰的话也不能说出来。 我坐起身来,撕下一片叶子,迎着风雨,“嘶嘶呜呜”地吹出声来。 雨好大,从天黑下到天明,又从天明下到夜色沉沉。不知过了多久。 天终于晴了。 我站起身,绝望地向她挥手,我的眼睛早已早已模糊,看不见她的表情,我只见她风中挥舞的衣袖。我回过身,身后是我来时的路。 抬望眼,正见一道长虹跨于天际,依依的白云在远方漂浮。我记起我曾经立于长虹的桥头,以铁翅搏击长风。 于是我毅然划为一只青鸟,扑向那布满荆棘的花树,尖利的荆棘刺入我的胸口。霹雳的怒喝也不能阻挡我,我骄傲地抬头,仰天长啸,我诧异不曾出声的我,竟有如此美妙的歌喉。我向她微笑,我对她婉转的歌鸣,歌声随着我的鲜血倾泻于这满林的荆棘之间,所有的生命之花一齐绽放,逐渐模糊的视野中,我分明见她含着盈盈的泪向我微笑。 我记起来了,在我获得生命的那一瞬间,有一位白衣胜雪的女子在我身上留下一滴泪,我是从那时起,展翅于蓝天。 来生,我仍不做那无知无识的荆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