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远的朝鲜——关于朝鲜的见闻、认识与想像 2004年06月22日 15:08 文/记者 吕宁思 6月29日,韩国与土耳其争夺本届世界杯季军的当天上午,在黄海海域发生了三年来最严重的一次韩朝小型海战……
这次交战再次使神秘的朝鲜成为举世关注的焦点。
而此前部分朝民私闯日美欧韩驻北京、沈阳使领馆的事件此起彼伏,半年来已有512人成功地进入韩国,搅起一连串外交风波。
朝鲜半岛似又进入"多事之秋"?
近在咫尺的朝鲜,似乎距离世人越来越远,而围绕着关于朝鲜的种种传闻,更使她的面容越来越模糊,越来越遥远。
在韩国举办世界杯的同时,一向很难被世人揭开面纱的朝鲜,举办了有十万人参加表演的大型团体操《阿里郎》艺术节,作为向已故金日成主席九十冥诞和现任领导金正日将军六十华诞的献礼,拜此次活动之赐,朝鲜难得地主动开放国际人士短暂进入国门……
本刊就是在这个时刻,得到了进入朝鲜的机会。
这就是朝鲜
6月29日上午9点30分,我和摄影记者蔡小江已经拿到了11点30分起飞前往平壤的高丽航空公司JS-152航班的机票,但仍没拿到进入朝鲜的签证。
前往朝鲜的决心,是由三个外部诱因促成的:一是凤凰卫视不久前收到一封邀请函,称6月底有一次"平壤信息科技论坛与出口交易会。"二是美联社有报导说,朝鲜正努力在世界软件市场大显身手;三是哥伦比亚广播公司报导,朝鲜领袖金正日有意再次邀请美国前总统克林顿访问朝鲜。
朝鲜半岛是世界热点之一,据说美联社已经在为朝鲜发生巨变作了长时间准备,一组人数不算少的队伍守候平壤良久,而欧洲广播联盟也早已派人驻扎在那里。
不料当记者飞到北京时,却听说朝方突然取消了这次可能有上百家世界信息科技大企业参加的论坛。原因是什么?无可奉告。北京的代办人员耸耸肩:这就是朝鲜。追问下去,答复更加明白:朝鲜不欢迎新闻记者。
我首次尝到这个国家的神秘和不可捉摸。
经过苦口央求反复努力,总算起死回生,出现了松动的可能性。可是一切手续办理完毕之后,偏偏等到登机之前才发出签证。事后才知道,就在朝鲜大使馆发出签证的同时,发生了朝韩两国军舰的小型海战。真是幸运:如果海战早些发生,对方很可能会取消签证。
且不说国际传媒的大量文字和有限的电视画面多年来一直在制造一个神秘的朝鲜,就连我们这些几乎是朝鲜唯一邻国(俄罗斯只在其远东海参崴南部与朝鲜短线毗邻,而举世承认的大韩民国,在北方同胞眼中不过是一片被美帝国主义占领的土地)的人们,也颇有些谈虎色变。从香港到北京,不止一个朋友用相同词汇劝告我:千万不要被"人间蒸发"!
于是乎,我的朝鲜之行居然还带上了探险的色彩!不过,当我走近首都机场登机楼的16号门时,当我从窗口看到停在外面的那架尾翼上涂着朝鲜民主主义人民共和国国旗的俄制伊尔十六喷气式客机时,确切地说,从我走进机舱那一刻起,这种感受很快就开始消散了。
机舱设施是简单干净。空中小姐略施粉黛,带着并非是强颜的微笑。没有任何机上杂志,只有朝文的《劳动新闻》日报、俄文版的《朝鲜》画报和英文版的周报《平壤时报》。《平壤时报》的头版头条新闻标题是:"各行各业照耀着领袖者胜利光辉"(Guidance Radiates Success In Various Sectors ),并配有金正日视察人民军养鸡场的大幅照片。国际版上刊登的是朝鲜外交部发言人就美国国务卿鲍威尔有关恢复朝美对话的讲话的反应,其它都是批判美帝国主义发动朝鲜战争的文章。最令我印象深刻的是,朝鲜使用的纪元名称"主体年",当天日期的表达方式就是主体91(2002)年6月29日。
空姐端出一盘水果糖让乘客挑拣。不能不承认这姑娘的美丽,虽然不是艳丽。那微笑只能用纯真来形容,毫不夸张地说,那种笑容在中国已经很少见到。虽然盘中的水果糖包装实在简陋(好象六十年末在王府井百货大楼售卖的什锦糖,或者还不如),但是小姐认真地请客人挑选,不是谄媚,也不是自卑。
此时此刻,如果内心还有空间去比较高丽航空和港龙航空小姐们的气质的话,这儿播出的朝鲜歌曲,会让人毫不怀疑:你已经进入了朝鲜的领地。激越的、柔情的、欢快的、低沉的旋律,十分朝鲜,肯定在世界上找不出复制品。
1小时40分钟,飞机降落平壤机场,首先看到的是金日成的画像。排队通过只有两个出口的海关。周围的军警比乘客多,让人感到气氛有些严肃。当我把护照和签证(不是贴在护照上而是单独另一页纸)递上去时,那年轻的警官不知在对我的护照做些什么,然后和颜悦色用英语说:"请你到旁边等等。"── 我的头皮麻了一下,一股虽然不是祸事临头但总有些悚悚然的感觉穿上后心。"有什么问题吗?"他仍然只说了声:"等等"──那模样和声调并不比北京的边警凶。
就在我摸不着头脑时,排在我后面的一个韩国商务与省亲代表团成员(排队待检时,我同他聊过几句)说:"让我为你把护照要过来吧。"我不太相信地对他点点头,那韩人用他们的乡音说了几句什么。上面的警官居然立刻把护照和签证还给了我。至今我也不知道个中原因为何。但我至少忽然明白什么叫做心战,听说朝鲜人是很擅长心战的。
过了最后一关电子检验器之后,一位瘦削而皮肤黝黑的男子跑上来用汉语问:"你是从香港来的吧?"。纵然混在一堆入关者中(当天飞机很满,大部分乘客是韩国商务或旅游团),每个人的身份都一清二楚。
这位先生热情地带着我们走到门外。在那里又上来一位女孩子,齐肩垂直短发,小眼睛,短鼻子,翘嘴巴,笑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缝,典型的朝鲜姑娘。
走出关口,看到前来陪同者热情而灿烂的笑容,特别是听到对方流利的汉语,顿感豁亮起来。一同获得批准到朝鲜的还有两位北京人,我们相识于首都机场。董林是来自美国的专业华人摄影家,蔡海峰则是北京的广告人,两位大汉每人至少带了两部摄影机。
在朝鲜的进门第一课
我们被请上一辆面包车。开往平壤市区的路上,女孩子自我介绍,她叫崔书香,欢迎我们到朝鲜来(海峰和董林早已经送给她一个亲切称呼--小崔,朝鲜姑娘对小姐的称谓不习惯)。另一位是金先生,直到访问结束时我也不知道他的名字。接着小崔很熟练地向我们宣布"纪律":第一、在汽车上不许拍照;二、下车后拍照要听指挥,镜头不许对着老百姓和军人。
机场到市区大约半小时路程,小崔还在讲解注意事项和活动安排。这里没有香港北京上海那样的封闭式高速公路,也不需要高架桥和高速路,因为在路上行车不多,路边行人更少,偶尔看到几个农人模样的人,只在车外倏忽而过。在抵达市中心之前看不到宏伟的大厦。简单的旧式楼房高处,常常装有巨型彩色政治标语。而在十字路口中央,戴着墨镜的女交警身着白色制服头顶大盖帽,亭亭玉立刚柔并济,指挥车辆手势棱角分明,看得我们失声叫好。早就听说平壤的女交警是城市一景,果然名不虚传。小崔说了一个小故事:"伟大领导者金正日同志"某日看到骄阳下的女交警,十分关心地指示进口一批法国太阳镜,从此女交警才有了今日的飒爽英姿。
万寿台议事堂前的金日成铜像在阳光下十分耀眼,这是我们抵达平壤后的第一项活动。一队队集体瞻仰者和一对对新人络绎不绝献上鲜花,然后向铜像鞠躬。身着鲜艳民族服装的朝鲜新娘和军装笔挺的朝鲜新郎,令人感觉新异。我们的车刚刚停下,三位手持摄像机照相机者迫不及待地跳下车,措手不及的小崔在后面追赶着喊叫:"先向伟大领袖献花,再拍照!""不要拍半身,必须拍伟大领袖全身!"这几个来自香港和北京的自由主义者哪里听得进去新纪律,早已像放羊一样,寻找各自所好去了。
我按照主人的指示,在铜像附近唯一的鲜花摊上以50元人民币购得一束鲜花,来到金日成铜像前。等到小崔总算把三位摄影者招呼过来,我把鲜花摆在铜像下,退回几步,几人并排鞠躬。对于小崔和金先生来说,新客人必须进行的礼节完成了,对于我们来说,到达朝鲜的第一堂课结束了。
接下来观看千里马大街和凯旋门。据朝鲜国内官方教科书记载:朝鲜在战后的建设中创造出令世界震惊的一日千里建设速度,千里马的精神和高耸于平壤市中心的千里马纪念碑成为朝鲜人民永远的骄傲(但有海外版本却称:战后平壤建设由国际社会主义大家庭成员国分工包干援助,创造了建设新平壤的奇迹)。
凯旋门面北朝南,上面镌刻着1925和1945两个年份。穿著葱绿色民族装的女解说员告诉我们,凯旋门是金日成的革命生涯的永久纪念。金日成主席1925年从这里走向北方,踏上革命道路,又在1945年从这条路回到平壤,建设起社会主义新朝鲜。
然后主人把我们带到中朝友谊塔。半个世纪前中国人民志愿军在朝鲜奉献出的几十万生命,成为这座利剑般刺向天际的白色纪念碑的坚固基座。在友谊塔下的内部展室,有一本陈旧的花名册,记载着牺牲于朝鲜战争中的志愿军军官名字。那名册很厚,我翻开第一页,为首的名字叫李湘,职务是军长,籍贯是江西永新。越过两位副军长和师长,在同一页上还记载着:"毛岸英,职务──秘书,籍贯──湖南湘潭"……
中国六七十年代的朝鲜版
许多曾经历过文革的中国人来到朝鲜后的第一感受就是,既陌生又熟悉。这里的一切就像一个复制的中国六七十年代的朝鲜版:街头的巨幅画像,工农兵高大全宣传画,顶天立地横贯长虹的标语口号,朗朗上口的日期和数字,人人佩戴领袖像章……
曾听传言说,朝鲜人是最容易辨认的亚洲人,他们的共同特征:一是不苟言笑,二是左胸前佩带的那枚像章。
从落地朝鲜开始,我已经对"朝鲜人不苟言笑"的断言产生怀疑。不错,朝鲜人看陌生人的眼光常常带着一种戒备,那是一个自古以来常常受到外族压迫和欺骗的民族所遗传的神态还是因为政治生态?我不知道。但是我喜欢这个民族底层人民的笑容,女人的莞尔一笑,男人的憨厚一笑,男女共同的诚挚善意之笑,都可以慷慨地送给他们的朋友和客人。
不过他们胸前的像章却绝不能与别人分享。在北京时我就想过,到了朝鲜第一件事,就是要戴上一枚那里的人人都佩戴的像章,不论什么价钱。可到了那里才真正知道,这枚像章,并不是金钱可以买到的。
金日成或金正日像章形式多样,有红旗形状也有宝石圆形,有单人像也有父子两人并排像,有着西服领带也有穿元帅将军装的,每个朝鲜人出门必须佩戴其中一种。像章是哪里都买不到的,只能由当局颁发给公民佩戴,而公民必须经过像章颁发仪式才能得到。这种铁一般的规定和仪式,使任何外国人根本不可能得到朝鲜领袖像章。
主人对我的好奇很高兴,不厌其烦地解释无处不在的标语口号:这句是"金日成主席永远和我们在一起",那句是"我们永远爱戴金正日将军",这句是"主体思想光芒照亮世界",那句是"朝鲜劳动党百战百胜"……
常常看到大标语中的数字,朝鲜文看不懂,那些重复的数字却印象深刻。有一个横幅标语是以"21"开头的,主人告诉我,标语的意思是:"21世纪的太阳金正日将军万岁!"还有不少数字,包括朝鲜劳动党建党日、国家光复日、统一祖国三大宪章发表日等,都反复出现在口号标语中。另两组深深刻在朝鲜民众心中的数字是"4.15"和"2.16",那是金日成和金正日的生日。
21岁的小崔,毕业于平壤外国语大学中文系,一口流利的中文,常常令人误以为她家里有个中国亲人,或者是汉族老师教出来的,她在否认这些猜测时总是哈哈大笑甚为得意。这个中国改革开放年代后出生的姑娘,是金日成社会主义青年同盟盟员。提到金日成,她一定会说"伟大领袖金日成主席",提到金正日,准是"伟大领导者金正日同志"。而作为朝鲜劳动党党员、也是小崔上级的金先生,更是常常情不自禁地表达对"我们的将军"的敬仰。那天我们坐在高丽宾馆──朝鲜最高档的国营酒店──大堂的沙发上交谈,他忽然指着一群在酒店门口登车的俄罗斯人说:"这是俄罗斯的合唱团,他们是我们的将军请客(邀请)来的,可能已经受到了将军的见面(接见)?quot;他显然难以抑制羡慕之心:他们多么光荣呀,连我都没有见过我们的将军,"我们每个朝鲜人,最大的幸福就是见到我们的将军。"
朝鲜人强烈的民族荣誉感和自尊心,往往表现在喜欢追求世界之最:金日成铜像是世界最高的铜像,纪念金主席1945年回到平壤的凯旋门比巴黎的凯旋门高十米,大型艺术团体操《阿里郎》参加表演人数达到十万人……
《阿里郎》
来到平壤的当天晚上,我们就到"五一体育场"观看《阿里郎》。过去对于朝鲜的阅兵、游行和团体操的形式规模早有所闻,也曾看过北京举办的大型团体操表演《革命赞歌》。但毕竟百闻不如一见。在亲眼见识了《阿里郎》表演后,不管你对朝鲜的政治体制有何异见,不管你对朝鲜的自尊自信自大有怎样的讪笑,也不管你多么鄙视"形象工程"和"政治宣传",我敢保证你不由不被它的浩瀚气势、整体构思、步调一致和精湛的艺术感染力所折服!我相信,体育场内不断爆发出响彻云霄的掌声和身旁同伴惊叫"真他妈牛逼!""Amazing!"都无法表达和宣泄出被这部巨型作品强烈震慑的感受。
主人介绍说,这部作品是金正日亲自指导排演的。"我们的将军是政治天才、思想天才、军事天才,也是艺术天才啊!"金先生说。在参观完每一处安排好的表演(《阿里郎》、平壤杂技团和万景台少年宫)或景点(三大宪章纪念塔、人民大学习堂和主体思想塔等)后,他总是要问:请问先生,您感觉怎样?每当我竖起拇指啧啧称赞时,他就会欣喜得好像要流出眼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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