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昌平我为农民说真话(请关注中国的农民) 能够被历史记住的小人物寥寥无几,而李昌平很可能是其中一个。在互联网上搜索一下“李昌平”三个字,瞬间就冒出近2000篇关于他的报道和评论。
他之所以广为人知,是因为写了那封著名的给朱镕基总理的信,痛陈“农民真苦,农村真穷,农业真危险”。 最近,他又以自己的亲身经历和翔实的数据,写出一本力作《我向总理说实话》。认真读完这本书的人,无不大恸。 “这是一本让人坐卧不宁的书。倘若不是预先就知道作者是谁,我是不大可能去读它的,因为它离自己的专业、兴趣和经验太远。但我读了,一口气读完了,读得坐卧不宁。”一位读者在报纸上撰文形容自己的感受。 一位离休老干部尚未读完,已经潸然泪下。老伴儿告诉儿子:“你爸爸这辈子都没有流过眼泪!” 作家吴思在读完后,将李昌平与海瑞做了比较:“从优势方面说,海瑞的主要武器只是一根道德鞭子,即便舞得山响,触及的仍是皮毛。而四百多年之后的李昌平则装备了中西结合的轻重武器,他可以挖出体制上的根子,提出脱胎换骨的改革建议……” 学者丁东说:“一个时代,总会出现一些焦点人物。如果说,梁漱溟、彭德怀曾经是上个世纪50年代的焦点人物,那么,李昌平和他的书里提到的董阳、夏一松,就是当今中国的焦点人物。他们的命运,高度地浓缩了中国社会的矛盾。” 著名农业问题专家杜润生先生为这本书作序称:“李昌平不是第一个提出‘三农’问题的人,但以一个乡党委书记身份,系统提出、用数据说话、用切身经历讲话的,他是第一个。”“我们欠农民太多!” 春节前的一天晚上8点,记者在北京与李昌平见面,他刚从印度访问回来。 他写了那封引发大地震的信后,从湖北省荆州市监利县出走,到南方找工作。但被荆州某些人“追剿”,又失业了。他漂泊到北京,碰到《中国改革》杂志总编辑温铁军,两人一见如故。温铁军说,我这里正好缺人,到我这里来研究农村问题吧! 现在李昌平把对农民疾苦的同情全融入编辑工作中。他准备和一帮志愿者搞农民网站,搞农民培训基地,他得到了国内外朋友的支持。他写文章批评关于农村应该实行股田制的观点,他是无可争议的农民问题专家。 李昌平出生在湖北监利县一个非常穷的农民家庭,小时亲眼目睹了亲人没钱治病,活活病死的场景。于是他立志要为农民做事情。他读书成绩优秀,考上大学后多次有跳出农村的机会,他都放弃了。他发誓不离开农村。 李昌平的外表看起来聪明理性、外向开朗。他不是一个普通的乡镇干部,是经济学硕士,有17年的乡镇工作经验,曾担任过4个乡的领导职务。 2000年初,李昌平被调到棋盘乡任乡党委书记。他一来就目睹了太多的不平与苦难。 “正月初四,我从县城出发,要去看看棋盘乡农民怎么过年,哪知公路上成群结队外出打工的人像滚滚洪流。不管是什么车,只要你是向南,统统塞满了人。我开着的桑塔纳也被农民拦下,车里一下子上来了5个农民。一个四五十岁的农民说:他家去年种了40亩地,一家三代面朝黄土背朝天地忙了一年,交了各种税费合两万多斤粮,自己只剩下3000斤谷子。谷子收完了,老婆也累倒了,住院7天花去了2000多元,把自家的粮食卖光了,还借了2000斤。一个青年农民愤愤地说:‘你们当官的心太黑,不出去没有活路。’ “我的车子开进角湖村,到处是骨肉分离,拥抱泣别的场面。那些可怜的孩子死死抱住父母的双腿不放,欲走的父母伤心地痛哭着,不停地抽打孩子的双手。 “这个村的村长是我中学同学,兄弟四个,除了他全带着老婆出外打工去了,他老婆也跟着去了。他们初四的清晨就去了长沙,去晚了去年打下的拾破烂和擦皮鞋的地盘就会被别人占了。只剩年逾花甲的老父母照看着四家的10个孙子。 “老人拉着我的手说:‘他哥哥,这个政策要变一变,再不变老百姓可是没法子生活了!’看着我的老同学苍老无奈的父母,我的泪水一下流出来了。” 侯王村的侯大爷,老两口都七十出头了,听说来了上过大学的新乡党委书记,步行十多里找来,让李昌平解答一个难题:“请问李书记,中国的哪一朝哪一代,要七十多岁的老人交人头税?” 他和老伴1999年交了整整700元的人头税。他说:“我们年轻的时候,修过‘三线’,修过长江大堤,农业学大寨,搞了二十多年的水利建设,落得一身病。老了,乡里不仅不养我们,还要我们这些老人养乡里,天理难容啊!” 棋盘乡的种田能手李开明也对李昌平倾诉:1999年种地18.3亩,收粮1.8万斤,生产开支和税费6000多元。他家现库存1.1万斤粮。尽管苦求以远低于国家保护价的每斤0.35元出售,粮食收购部门仍以没有仓库为由拒绝。算来算去,他1999年的种田收入竟然是负数。种田能手尚且如此,监利的普通农民可想而知了。李开明痛苦地说:“打死我也不种田了!” 李昌平的一位中学同学对李昌平诉苦道:“我去年种了30亩地,不仅没赚到钱,反而倒贴了2000多元。排渍时,电管所说村里欠电费,给你停电。村里不得不给电管员送烟、送酒、送钱,还把他请来杀鸡宰鸭,好酒好肉招待,否则淹死你也不给你送电。老百姓庄稼被淹,心急火燎,当官的和管电的却划拳饮酒,不慌不忙! “粮食收获了,国家规定100斤55元,可是粮管所收购时只给你38元,就这样还得在粮站连续蹲上几夜,不送礼就不给收。我家卖粮食都是我父亲去,我怕见到那些没良心的收购员,会控制不住一把火把粮站烧了。 “禾苗刚栽下,干部就来收钱,每亩地200多元,1分不能少。要是因为花钱买化肥要求迟几天交,人家坚决不允许,闹不好就关人罚跪。我真想不通,农民最没办法,农民最善良,农民也是人,他们为什么不能客气点?” 李昌平了解到:1999年,棋盘乡全乡农民实际负担1382万元,其中合理负担仅580万元,而全乡农民的农业收入总共不足1000万元。这意味着农民种田的全部所得都用来交税费还差着近一半。 春节这几天的见闻给李昌平的刺激太大了。深夜12点,他拿起笔想给县领导写份调查报告,但他怎么也写不下去,他知道很可能马上就会有人扣帽子,“政治上不成熟,此人靠不住”。李昌平对记者说,他之所以留在这里是想改变农村的面貌。可是现实太令人失望。青春、热情、理想、公平无影无踪。老百姓受再大的苦也讲不出话,“我一定要代他们说”。 他最终选定了一个特殊倾诉对象。当他提笔写下“总理”两字时,泪水顿时溢满了眼眶,他要告诉总理农村的真正现状: “盲流如‘洪水’”、“负担如‘泰山’”、“债台如‘珠峰’”、“干部如‘蝗虫’”、“责任制如‘枷锁’”、“政策如‘谎言’”、“假话如‘真理’”…… “我经常碰到老人拉着我的手痛哭流泪盼早死,小孩儿跪在我面前要上学的悲哀场面。我除了失声痛哭外,无法表达我的心情。今年的负担还要加,您说这是怎么回事啊!少壮去打工,剩下童与孤,又见负担长,惟望天地哭!……” 除了描述农村现状,李昌平还向总理提出了改变农村现状的四个方面的详细建议。 “土地没有收益,产权再明晰,老百姓也不会爱土地” 4月1日,国务院调查组来了,成员是农业部的贺处长和潘处长。他们没跟县委打招呼,说是去桥市,却中途直奔棋盘。县农业局打电话让李昌平在家等候。这时他完全明白,调查组是冲着那封信来的。 角湖村是调查组走访的第一站。这个村1999年人均负担250元,每亩负担230元,家家种粮,家家亏本。开年后,老百姓齐了心,没有人要一分田,村里1400亩地无人问津。老百姓说:“这责任田,你们干部自己去种,我们一辈子都不种了!” 贺处长感慨万千:“今天明白了一个新道理:只有当土地能给农民带来收益的时候,农民才会对土地有感情。土地没有收益,产权再明晰,老百姓也不会爱土地……这对我们制定农村政策很重要啊!” 调查组到的第二个村是侯王村。这个村的农民负担为全乡之最,人均达600多元,村级负债却是全乡最少。贺处长当场表扬了村支书。没想到这位侯书记根本不领情:“……你们上面只顾自己,活像神仙过日子,而我们农民过的是猪狗不如的日子……” 侯书记领着调查组一连走了7户,没有见到一个青壮劳力,没有一家有像样的家具,没有一户有彩电……两位处长不禁流泪了,“农民的生活如此艰难,我们怎么能让他们人均负担600多元啊!” 面上情况调查完了,两位处长又单独约李昌平长谈。两个晚上,他们一边讨论一边不停地用纸巾擦着泪水。贺处长问:“你这次上书总理,地方领导会对你有意见,你对今后有什么打算?” 李昌平回答:“如果因此丢官去职,那就自认倒霉吧,我做了最坏的打算。” 总理批示:我们往往把一些好的情况当做全面情况,而又误信基层干部的报喜,忽视问题的严重性 “中央调查组刚走,庞大的省市调查组就来到棋盘。我感觉到他们来的目的是要否定这封信,他们有时像审犯人一样盘问我。在盘点吃财政饭人数时,发现比信中反映的少了两个,就大做文章。对给农民的贷款利率竟高达21%这个严峻的事实,他们竟然说合乎政策。有人提出异议,他们回答道:‘中央说不合政策你就要中央直接给棋盘贷款吧。’ “县里传来消息说,省里某领导愤然曰:‘监利怎么搞这种人(李昌平)当书记!’县检察院开始调查我的经济问题。 “我空前孤立,但我知道,年轻一代干部、退休干部都是支持我的,一般干部也是支持的。谁也不愿意在一个农民啼号的世界中生活。只有极少数反对。但支持的不可能公开站出来,只是保持一种沉默,反对的人一定要站出来的。” 2000年5月,朱钅容 基、胡锦涛、李岚清、温家宝等中央领导同志在国务院调查组提交的报告上做了重要批示。 贺处长告诉李昌平,朱总理在批示中不但请锦涛、岚清、家宝同志阅示,并请计委主任、财政部长认真看看。抄报湖北省领导。总理指出:农民真苦,农村真穷,农业真危险,虽非全面情况,但问题在于我们往往把一些好的情况当做全面情况,而又误信基层干部的报喜,忽视问题的严重性。 胡锦涛副主席在批示中对来信反映的情况表示忧虑。温家宝副总理在批示中,特别提出对一些地方的撂荒现象应该引起重视。粮食工作会议除贯彻落实按保护价收购农民余粮的政策外,还要强调切实减轻农民负担的问题。 “省委高度重视了,又组织了重新调查。这次领队的是正直的老干部,对我敢于讲真话给予了高度评价。在侯王村,当他们听到支部书记侯孟轩的汇报时竟失声痛哭。 “侯孟轩一家人主要靠妻子王氏外出擦皮鞋挣钱度日,如果没有妻子每月汇来的300元钱,孩子就不能上学,田里就没有肥料,而妻子汇来的钱血泪斑斑啊! “有一次侯孟轩去看望妻子。妻子带着本村8个妇女住一间9平方米的破房子,8个人全挤在地铺上。为了节省两餐饭钱,每天靠给餐馆老板抹桌子、洗碗盘换取剩饭剩菜过日子。侯支书哀叹:我们农民不是人,连猪狗都不如啊!” 那些天农民奔走相告,围簇着来蹲点的省委王书记,告状申诉,以至王书记都没法住下。方圆几十里的人也都跑来问李昌平是通过什么门路把信送到朱总理手里,李昌平说是平信寄走的,农民们怎么也不相信。 “蝗虫般的干部队伍,已经形成了一个强势集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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