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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五)禅宗天下(下) 自晚唐以来,中国南北方大部分地区就处于事实上的割据状态,这种政治地理上的分裂也促进了禅宗各支派的独立发展。937年,李昇在金陵建立了南方影响力较大的南唐政权,领土涵盖江西、江苏、安徽、湖北等省,一度还并有湖南、福建等地。南唐李氏本不姓李,曾经姓徐,再往前还可能姓过曹。无论他们究竟姓什么,这伙李氏皇帝倒是中国历史上少有的一批能辞善赋的帝王,李璟、李煜、宰相延冯己都写有很多著名的词作,近代人王国维编写《人间词话》时自言最喜欢李煜的诗词,说“词至李后主而眼界始大,感慨遂深”。 南唐李氏政权除了爱写词以来还喜欢学佛,从李昇的父亲开始就是虔诚的佛教徒。到了南唐中主李璟的时候,他听说有位青原系的禅师文益很有佛名,于是把他请到金陵住进清凉寺作为国师,文益死后李璟封他为“大法眼禅师”。由此,法眼文益主弘的这一支禅法就被称为“法眼宗”,这是禅宗五家中最晚出的一家,从师承上来说,法眼宗与前面说过的云门宗一道同出于青原系德山宣鉴的门下。 法眼文益(885-958),浙江余杭人,他是个满腹经论的禅师,青年时期曾熟习过大量佛教经典,对儒、道诸学也有涉猎,这个背景与南宗禅中一些“禅风峻烈”的半文盲僧人是很不同的。法眼宗的特点是简明平易,他不会象德山、临济那样动不动就拿着棒子、举着拂尘打人,而是注重于用形象生动的语言来接引徒众领悟。有一个关于文益和他的徒弟泰钦间的对话流传了下来,还由此造就出一个大家耳熟能详的成语。 有一天,法眼问众弟子们“一只老虎,颈项上系着一只铃铛,谁能把它解下来?”。大家想来想去,即要解铃又不能被老虎咬到,着磨了半天也没有好办法。这时,清凉寺里一位叫泰钦的和尚正好经过。法眼就问泰钦,你知道怎么解吗。泰钦在寺里是个粗人,说话向来比较直。他听后不假思索的说,“哪个混蛋吃饱撑的把铃铛系上去的,让他自己把它解下来不就行了”。法眼听了很感满意,说的好!解铃还需系铃人,你们都向泰钦好好学着吧。 90年代初南京江宁区东山镇搞开发,在一处工地上挖出了一个装有骨灰的石函,从一同出土的石碑碑文中人们意外地知道,这个骨灰石函的主人竟然就是那位发明了解铃高招的禅师---泰钦。 法眼宗里最著名的传人叫延寿(904-975),他的故事也很有趣。延寿俗姓夏侯(这个姓现在已很少了),原是一位仓库管理员,后来不明不白地犯了贪污罪(他说自己挪用公款去买鱼虾放生),论罪当斩,后来可能是行了贿被免了死罪,从此跑到天台山出家。相传延寿的辩才出众,入了法眼宗后逐渐禅名远播,因德高望众就在浙江奉化的雪窦寺作主持。雪窦寺与蒋介石的渊源很深,老蒋在家乡时经常在这里留宿、吃斋,西安事变后张学良曾被囚禁在奉化,囚禁地点就是雪窦寺。 延寿传禅的浙江地区在五代时属吴越国,吴越王钱俶对他很尊崇,又请他去杭州灵隐寺作主持,灵隐寺在延寿治下得以复兴,200年后济公和尚就是在这里弘禅的。延寿的名字还与另一处江南佛教胜迹联系在一起。970年他奉北宋王室诏请,在杭州钱塘江口监制修建了六和塔。六和塔是依佛教六种规约而建的镇潮塔,北宋时曾遭焚毁,现存塔是南宋时期重建,高60余米,八角七檐,形制宏伟,是1961年全国首批文物保护单位,也是江南最著名的一处古塔。 延寿在禅学改造上贡献也很突出。晚唐以来南宗禅盛传的时候曾有一些禅师反对拜祭偶像,临济义玄甚至进一步提出了“呵佛骂祖”的主张,他们要打破诸佛的权威,以方便从自心发扬佛性。然而这样做的弊端也很明显,“呵佛骂祖”违背了佛教徒们千年来礼佛的传统,容易造成修禅中的困惑。 延寿反对这些禅僧不读佛经,不尊佛祖的蛮干作风,他批评这些僧人“发狂慧而守痴禅,迷方便而违宗旨”。延寿认为“经是佛语,禅是佛意”,两者并不矛盾,延寿进一步主张禅僧们应该禅净双修,即把净土宗的口诵佛号引入禅僧的修习中。这是个很有革命性的创见,其影响延续至今,念“阿弥陀佛”成了诸派僧人的共同口头禅,这也加速了净土宗向禅宗融入的过程。自延寿以后,中国的禅宗僧人们开始逐渐放弃当初马祖、黄檗、临济等人开创的峻烈禅风,开始把颂佛、学经、修禅作为同等重要的修行来实践佛法,这模糊了隋唐以来佛教各派的分野,也为乱糟糟的佛宗大分裂开启了重新走向统一的开端。 同出于青岩行思这一系的还有曹洞宗,这也是我们要介绍的禅宗五家中的最后一家。 曹洞宗的名字来源于创始人良价、本济师徒俩的道场山名,他俩分别住在江西宜春的洞山和曹山,所以各取一字作为宗名(这种情形与沩仰宗的命名是一样的)。曹洞宗也不讲棒喝、机锋这些激烈的手段,而是主张应机接人,方便开示。曹洞宗这一系流传的时间比较长,南宋以后禅宗主要是靠曹洞和临济这两宗来撑着局面。到了元代的时候,曹洞的出了位叫万松行秀的高僧。万松主张将儒家思想引入禅宗,希望将禅宗改造成为即能治心,也能治国的宗教。万松有位著名的俗家弟子,此人以湛然居士称号而名列曹洞宗传人之列,这位居士就是鼎鼎大名的耶律楚材。 耶律楚材(1190-1244),是耶律阿保机长子的嫡系后代,学贯儒、释、道三家,成年后在金朝宫廷里做官。金亡后,成吉思汗欣赏耶律楚材的干炼,将他召至身边留用,带着他一起西征中亚,成吉思汗死后,耶律楚材被窝阔台任命为中书令(相当于宰相)。窝阔台曾想把中原汉地的良田全部抛荒改为牧场,耶律楚材力谏阻止了这一遗害无穷的愚昧政策,汉文明也就此逃过一劫。耶律楚材还为蒙元完成了官制改革,部分地将汉家王朝礼仪规范嫁接在这批来自草原的野蛮统治者身上,蒙元在他的筹措下甚至重开了科举,汉文明也因此保留下一些余脉。耶律楚材曾数次游访五台山,至今那里还留有很多他的诗作。 五家禅宗至此全部说完,他们在宗旨上其实差别不大,只是在一些修禅方法上名有特点,后人对此的评价是“沩仰之严谨、临济之痛快、曹洞之细密、云门之高古、法眼之简明”。五宗的传播是中国佛教最后的一次盛世,佛教在东传千年后历尽繁华开始走向了衰落。 本篇长贴要接近尾声了,学着别人的样子写一段随想。 禅林幽径啊,青灯古卷啊,多少求法名僧、崇佛帝王都已作古。 辉煌和磨难啊,信仰和背叛啊,万卷经书、千年古刹多少都归入了尘土。 历史的回想中为谁留下雁过孤鸣,是长安草堂寺里的鸠摩罗什,是印度河畔的老僧法显,是西行苦旅上的寂寞玄葬,是屹立船头的盲师鉴真?或者是佛台上被困的梁武帝,是望眼欲穿的前秦苻坚,是服丹灭法的唐武宗,还是云冈石刻上放下屠刀的北魏太武? 因果啊,轮回啊,普渡啊,棒喝啊,佛在何方,在口中?在心里?在坛上?在净土? 追寻啊,修行啊,忍耐啊,苦想啊?耳边回响着钵盂的敲打、眼中流动着古佛的灵光,心中升起着解脱的希望。 坐看云起,性空心寂,光明之烛不灭,彼岸之舟永渡。 这一段历史,这一种文化,这一片天空,都以佛的名义留在了华夏神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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